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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前去精神科看看了。

這種事情實在太過令人難以接受,所以他來到診所門前時躊躇了好一會兒,然後,他才走進去的。

醫生是個看起來很溫和的人,他大概知道,這些人的假貌不過是為了讓病人放鬆而已。

「來,請坐下,和我談談你的問題吧。」醫生指著旁邊的診療椅要他坐下。

他依言坐下,然後順從著醫生的話照做,卻感覺意識又在一瞬間被奪去。

他就像處在一個空白的世界裡,什麼也看不見,什麼也感覺不到,只能細數著手錶上的刻度,看著時間慢慢流逝……一直到半個小時過去,他才重新奪回了自己的意識。

但是,醫生的表情很不對。

那是種弱者看見比自己強大太多的人會露出的表情,恐懼、敬畏……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甚至還有想轉身逃走的衝動。

他開始懷疑另一個自己在奪去身體操控權時到底做了些什麼。

「你、你現在的狀況是解離性身分障礙,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,簡稱DID,即為一般人俗稱的多重人格……但是你現在只是雙重人格而已……至於造成雙重人格的原因……」醫生突然停下了話語,緊緊的抱著自己的頭:「我不能說了、不能說……我不會說的……求你饒過我好嗎……」

「……」他沒有說話。

不管怎麼看,另一個他肯定不會太手軟,否則,之前的其他人也不會有那些反應。

他給櫃檯的小姐付了錢,交代了幾句裡面醫生的情況,便走出了這間診所。

卻怎麼也料想不到,他會在外頭正好撞上三兩一起嘻鬧回家的同事。

而且還是共事了幾年頗為熟悉的同事。

他有種不好的預感,而且,這預感百分之兩百會實現。

 

果然一如他所料,這件事情有如星火燎原般快速的擴散開來。

沒有任何人求證,只是聽從那幾個同事所說的,說他自精神科診所出來,篤定的說他患有嚴重的精神病。

他的確是有一點點的精神病,但問題是另一個他平時還算安靜,安安份份的什麼也沒有招惹,但問題是,留言就像雪球越滾越大,在許多愚者的加油添醋下,他成了精神狀況危險,隨時有可能會攻擊人的不穩定因子。

分明,另一個他也沒有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。

「很抱歉,雖然我們有責任替你保密這件事情,但這已經嚴重影響到公司的經營了,不得已只好請你離開公司。」

公司的主管面容一如平常,冰冷冷的聲音說著刺骨而殘酷的話語,他也沒有說什麼,只是整理了自己的東西就轉身離開。

不過就是要開除他,何必說什麼太過美好的話,不過是更加羞辱。

但是看看這些恨不得離他十公尺遠的同事,他覺得主管這樣做也沒有錯。

只是很不甘心。

「對、對不起,我爸媽說不讓我嫁給你……但我是真的很愛你……」

女友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說著,他只是默然的看著她。

明明以前都站在他身旁,勾著他的手甜甜的說的。

見他沒有反應,女友只是視線游移了一陣子,隨即立刻轉身離去,一秒也不想多待,生怕他的精神疾病會傳染一樣。

但是也沒聽過雙重人格會傳染啊。

他看著女友遠去的身影,甜甜的勾住另一個男人的手,就像以前一樣,只是她身邊的人再也不是他了。

就連女友──或許說前女友──都是這樣。

他很不甘心。

「不!不可能!我兒子不可能有精神疾病!這一定是他們的惡意侮辱!」

母親發狂的大喊,過往記憶中整齊亮麗的秀髮如今像是稻草堆一樣邋遢,雙眼布滿了紅色的血絲,眼窩凹陷讓她看起來相當恐怖。她瘋狂的大吼大叫著,被兄長和父親一起架回了房間,然後聲音漸趨,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他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。

父親不久後怒氣沖沖的跑了出來,自幼起的記憶,父親就從未對他有過好臉色看,如今他不認為父親會說出什麼好話。

「你!要你這個兒子有什麼用!只會混吃等死!生你養你簡直浪費!」父親張口大罵,口水噴濺至他臉上,他伸手擦拭。

「好不容易有工作有點出息,現在又給我搞這齣!你是嫌家裡有你媽一個還不夠是不是!啊!你說啊!說話啊!要你這種兒子幹嘛!當我根本沒有這個兒子!」

父親忿忿的罵完後轉身離去,隨後走出來的是他那高傲的兄長。

小時起兄長便相當優秀,他活在他的陰影下,不論他做的多好多努力永遠都比不過他那優秀而完美的兄長,即便是出社會找了工作,也依然是活在兄長的陰影下,永遠不得翻身。

「你看見了,媽媽的狀況。」他那高傲的兄長向他開口,他的記憶中,兄長向他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,寥寥幾次也全是開口嘲諷他的。

這次,也不例外。

「媽媽是你害的你知道嗎?你本來就沒有什麼用了,現在還有精神疾病?真是完全得一無是處啊,我同意爸爸說的,根本不想承認有你這樣的弟弟。」

「你知道你在我同學、同事面前,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嗎?」那完美的兄長瞇起眼,不屑的看著他,然後昂起頭高傲的轉身離開了。

他緊了緊拳,終於轉身回去房裡,把自己摔到床上。

不甘心、不甘心、不甘心、太不甘心了!

他做了那麼多努力!可是現在卻因為另一個他而被全然的否定,所有他努力憑藉自己爭取來的一切全都毀了!

他覺得他有必要和另一個他好好談談。

 

意識又一次的沉澱,他來到了意識的最深層,是曾有一面之緣的那個白色空間,與之前不同的是,這個空間有一半是完全的黑,而另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就站在那片黑裡。

唯獨只有氣質不同,他卻一眼就知道那是就另一個自己。

「你到底、到底都做了些什麼!」他感覺踩在大地上的一瞬間,立刻就是朝著對面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喊,如果不是他的話,他現在有可能會像這樣嗎?

他試圖朝著那人衝過去,但那人卻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好幾步,然後露出了那種從容的想讓人打死的笑容。

「怎麼說呢?我可是幫了你很大的忙喔。」

「你!」他簡直要被氣死了,這樣叫做幫忙?「你這樣叫做幫忙?是幫倒忙吧!」

那個他依舊保持著笑,搖搖頭:「你錯了,我的確是幫忙。」

「你害我失業、失戀、失去家庭,你這叫幫忙!?」他無法理解另一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,這明眼人一看就是陷害吧!

另一個他試圖伸出手去觸碰他,卻被不知名的東西給擋了下來。然後那個他撇撇嘴,接著說:「我當然是幫你,你看看,你所信任、所深愛的這些人,一聽見你有精神疾病,也不聽你任何的解釋,他們就選擇拋棄你了不是嗎──當然,這之中有我的小小協助。」

「你說的的確沒錯,可是……等等,這些事情果然是你害的?」他原本心已經動搖了,卻在聽見最後一句話時又抬起頭,不敢置信的看著。

另一個他搖搖手指:「當然不是,我只是做了小小的事情,如果他們本來就沒有如你所想的那樣信任你的話,我做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有用呢?」

「……的確是這樣。」他發現他無話可說。

然後,另一個他張開雙手,笑道:「如果你覺得傷心的話,我可以給你一個小小的擁抱,畢竟我很早之前就提醒過你了,『比鬼神還可怕的是人心』啊。」

他猶豫了一下,邁步走過去,張開雙手和另一個自己擁抱,兩個人完全一模一樣,擁抱起來的感覺真的不是一般的怪,但是,現在他能信任的似乎只剩下他了。

「我知道,你現在誰都無法信任了,但……你總能夠相信自己吧,即便是另一個自己。」另一個他的聲音合時的響起,他只是緊緊抱著對方不語。

他沒有看見,這個黑白分明的世界慢慢的混雜融合,然後被黑色吞噬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,久到他認為他會在這裡和另一個他永遠這樣過下去時,他瞪大了雙眼。

自腹部傳來的疼痛非常真實,他可以感覺到從傷口的地方不斷流出濃稠的鮮血,帶走他所有的溫度與生命力,讓他無力維持這個擁抱。

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面色冰冷的另一個自己,似乎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
另一個他狠狠的掙脫開他,一腳殘忍的將他踢入深淵中,那個他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,他聽的不真切,就好像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一樣。

「我很早之前也提醒過你了,『最鋒利的刀子來自最信任的人』。」

「傻蛋,你就這樣消失在意識的深淵中吧,永遠不復存在。」

「然後,這個身體就完全屬於我了。」

他看著遠方的白色光點逐漸轉小、消失,最後閉上了眼。

永永遠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,再也沒有這個存在。

他是多餘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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