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０４

從那之後，你們之間的關係徹底改變了，但在別人眼裡看來，你們之間只是變得比以往更加要好罷了。

升上大二之後，你選擇不繼續居住學校的宿舍，而和他一起在校外合租了一間公寓，公寓不大，但總是充滿著甜蜜的氣息，每天晚上你們一同吃飯、早上一起出門，他總是比你早起，準備早餐好兩人一起享用，而你則是替他準備了午餐，畢竟吃外食非常不健康──雖然你的本意不是如此。

他仍舊和以前一樣，每次都到你的教室外等你，即便他下一堂也有課、即便他上一堂課不比你早下課，你總能在教室外見到他的身影，從來沒有一次不出現的，每次都在。

    更何況有些課程你們是一起選修的，上課的時候你們並肩坐在一塊，在他人視線看不見的桌下緊握雙手，你常覺得，你手中握的就是你的全世界。

    在你們搬出宿舍後你曾問過他，那天的時候為什麼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，你一直以為他是在生你的氣，生氣你偷聽了校花跟他的告白。

    「我的確在生氣。」他聽完後是這麼回答的，「我的確在生氣，但不是生你的氣，我是在氣自己和她，我在去找你的走廊上遇見她，她說她有話和我說，我讓她直接在原地說完就好，但她硬是要拉著我到那裡，拖延著時間，我擔心你出來沒看到我會不會想太多，更擔心你要是找來看見這一幕誤會了該怎麼辦。」

「那你為什麼在生自己的氣？」你停下手邊炒菜的動作，轉過頭好奇的詢問他。

    他站起身，走到你身邊順著你的手繼續炒菜的動作，在你耳邊低喃：「我氣自己，是因為我居然讓你淋雨那麼久，看你渾身濕透卻又害怕的模樣，我氣自己又同時為你感到心疼，但是我沒想到能因禍得福。」

    你一邊炒菜，耳根子卻紅了起來。他就是這樣，平常的時候話少，但是話多的時候總能讓你臉紅，不招搖的說著甜言蜜語。陽台上的兩株盆栽緊緊的依偎在一起，就如同他們一樣。

你回想起那時，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傻笑，都說談戀愛的人智商會下降，你怎麼覺得自己已經不是智商下降，而是完全失去智商了。

    「說起來，你情人節有打算嗎？要去聯誼還是約會？都沒有的話就跟我們去慶祝單身吧。」你和那個永遠離不開手機的前室友一起走在路上，你們是偶然碰見的，正好兩人都要去上課，就乾脆結伴同行了。

    算算日子，情人節的確快到了，校園中出現了越來越多成雙成對的情侶，甜滋滋的勾手摟腰，整個校園就像是浸漬在糖蜜中一樣，也有不少人開始積極的展開攻勢，只為了情人節能有人陪著過。然而你並不擔心沒人陪你過這點。

只不過理所當然的，他也忙到沒有時間繼續陪著你上下課，所有的下課時間全被女生們包佔了，別說你了，就連同學、朋友想找他說話都沒有辦法，他被女生們裡三圈外三圈的團團包圍，不知情的可能還會以為這是女生護衛團。

你再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，然後才反應過來你尚未回答前室友的問題，好在對方有手機相伴，也不太在意這件事。你趕緊回應：「這個啊，我情人節有打算了，要和情人一起過，你們自己去吧。」

    聞言，對方終於從手機中抬起了視線，眼神中充滿訝異：「你有情人了？怎麼都沒聽說過啊？沒想到你也挺厲害的。是誰？我認識嗎？」

    難得能看見這個手機沉迷症重度患者能表現出八卦的模樣，你感到非常新奇與好笑，雖然很想把他的事情和這人說，但你們兩個並不適合公布。所以你只是笑著沒有回應。

前室友得不到你的回應，自覺沒趣，又重新低下視線專注於手機上。其實你一直很好奇對方，到底是怎麼總是看著手機，還不會撞到人或跌倒的，你只要在家中邊走路邊想事情，就一定會撞到桌角或著其他家具，有時候得到的是瘀青、有時候的結果是跌倒，他都感到無奈了，還打趣的提議要不要在桌角裝海綿，防止小孩子撞到頭的那種。

眨眼間你們就走到教室了，你趕緊搖了搖頭，甩掉這個想法，意外的看見他已經坐在教室中，和平時一樣偏後排的位置，還朝你招了招手讓你過去。你往上拉了拉背包，小跑著到他旁邊坐下。

    「你怎麼已經來了？不是有一大堆女生追著你告白嗎？」你把背包放下，帶著疑惑看向他詢問。

    他搖了搖頭，表情染上一絲無可奈何：「我直接告訴她們我有喜歡的人了，所以說──我出現在這裡你不開心？」

    「開心，我當然開心啊！」你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，再次露出燦爛的笑顏，比窗外的陽光更加耀眼，一時之間他竟被你的笑容迷暈了眼，輕輕的加緊與你相握的力度。

窗外新芽初長，春天已近，忽冷忽暖的天氣似乎也影響不了你們彼此之間的溫度，但是你得承認，今天的天氣沒有影響你的心，但今天的課程絕對是狠狠的讓你明白一件事情。

０５

當教授走進來、並且宣布今天的討論主題時，你的心中立刻浮現非常、非常糟糕的預感，那種感覺就好像，你藏著掩著的祕密，忽然被眾人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一樣糟糕。

    主題是對同性之間的看法，不是友誼的那種，而是關乎愛情的那種。課堂上立刻沸騰起來，你一言我一語的，卻逐漸從原先的討論轉為爭執，上了年紀的教授看著學生有點無措，可能也沒料到這樣的討論主題會引發如此劇烈的爭吵。

這一切是從教授開口後開始的。

    「咳咳咳……各位同學……我們今天要進行的討論是……咳咳……有關同性之間的愛情……請各位同學……發表意見……提出你為什麼會……這樣看待這件事……」教授緩緩的說著今天的主題，你卻在聽見後心頭一顫，腦中一片空白。

他在手上加重了點力道，讓你不要太過擔心，你看了他一眼，忽然覺得今天溫暖的天氣就是對現在最大的諷刺。明知道沒有人知曉這件事，但你總是害怕的。

「我覺得很不錯啊，現在人總說自由戀愛自由戀愛，那不就代表不管你愛上誰都一視同仁嗎？也不過就是愛上了和自己相同性別的人罷了。」

    「最好是這樣，相同性別的人在一起能傳宗接代嗎？拜託好嗎？而且同性戀又沒有你說的那麼美好，還不是一大堆愛滋病患者，傳染來傳染去的，然後都亂搞。」

    「你是異性戀霸權嗎？人要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好不好，而且還傳宗接代咧，這世界上的人口夠多了好嗎？更何況誰說只有同性戀才有愛滋病啊！」

    「我說的，那又怎樣，你咬我啊，同性之間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，很噁心好不好，好好的女生、男生不去喜歡，幹嘛非得喜歡上跟自己同性別的啊，性別認同障礙啊！」

    「你的語氣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衝，性向這種東西是天生好不好，而且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雙性戀者，只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，還有性別認同障礙又是什麼東西啊！」

「對啊，性別認同障礙算什麼東西啊，聽起來很不舒服欸！說的好像有病一樣，就算一個男生覺得自己是女生、一個女生覺得自己是男生也不算什麼啊！本來每個人的心理性別就不一定和生理性別一樣了。」

「他的語氣哪裡衝啊，就算性向是天生的，不要出來亂搞不就沒事了！偏偏要出來亂搞，我們的錯嗎？而且性別認同障礙本來就是種病！」

    「是我的語氣衝還是你的語氣衝啊！男生覺得自己是女生、女生覺得自己是男生就是有病！趕快去精神科治療啦！不要出來隨便禍害我們這些正常人！」

    「你這是什麼話！同性戀就不是人嗎！同性戀也有人權的！我雖然也是性向正常的人，但我絕對沒有像你們這樣！」

    「同性戀不需要人權啦！同性戀需要人權的話，那我們這些正常人的人權怎麼辦？啊？你說啊！」

    「對嘛！對嘛！他說的沒錯！同性戀不需要人權！」

    「你、你們還講不講理啊！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偏見、歧視別人的人！」

    「你現在看見了啊！滿意嗎！」

    「你沒看過？我告訴你，網路上一堆好不好！你上去見見世面好不好啊，你以為是玩扮家家酒啊，幼稚。」

    「喂！我警告你，說話就說話，幹嘛還要罵人啊！」

    「我罵人就罵人，你家住海邊的喔！」

    ……

    從頭到尾，你都不發一語，手指間的力道卻不斷加重，指頭都泛白還不願放手，他也只是默默的回握你，同樣不出聲。不用看你也知道自己的臉色肯定很糟糕，現場唯一還能淡然自如的，恐怕只剩那個視線一直停留在手機上的前室友了。

    你不斷的在內心重複告訴自己，你不是同性戀，你可以保證自己的性向很正常，非常正常，因為你即使看了同性戀的限制級影片也沒有任何反應，你只喜歡你身旁這人，只喜歡他而已，所以你絕對不是同性戀。

    但是聽著同學們的爭吵，你卻覺得全身發冷，腦中一片空白，即使窗外和煦的陽光照在你身上，你也只感到一陣冰冷。萬一、萬一被人發現你和他的事情，那會怎麼樣……你不敢多想。

   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晚上回到家依舊如此，你渾渾噩噩，什麼也感覺不到，坐在沙發上，整個人卻完全在恍神，他看了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，但似乎只有更糟糕、沒有最糟糕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
    他的手機響了，你被手機鈴聲拉回神，就看見他站在你面前接起手機，低聲的說了起來，聲音很低，你沒有聽清楚，但是看著他臉上逐漸沉下去的表情，你可以猜想到內容可能不太好。

    過了一小段時間，他才結束了通話，抬起頭看著你，手緊緊握著手機。他看著你的表情有些糾結，像是不曉得該怎麼說，又過了許久，他才開口說：「是我家裡打來的，我爸媽。」

    你覺得你的心大概是漸漸沉下去了吧，他看著你意外平淡的表情，於心不忍但仍繼續說：「他們說……確定下任繼承人是我了，所以……」他沒有繼續說下去，因為你猛然站起身來，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
你回房間後立刻把手機拿了出來，無力的躺在床上撥打號碼，你毫不擔心對方會沒接到你的電話。果然，手機在撥通後響了三下立刻被接起來了，你不等對方開口就甩了一句：「情人節，我還是跟你們去吧。」

    「有病啊，我遊戲好不容易要破紀錄了。」對方抱怨著，隨後又馬上轉了語氣說：「好啊，本來就有留你的位置了。」

說完你們便掛了電話，你握著手機躺在床上，忽然覺得一切再糟糕也不過如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