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０６

    「喂喂，我說你啊，不是情人節前夕失戀了吧，怎麼會突然想到要跟我們來啊？不是原本有約？」那個即使和一群單身朋友出來，仍離不開手機的前室友說道，你都要懷疑對方這次出來到底該算單身還是已有情人了──手機情人。

    但你倒真的沒想到，這些人出來玩是約在酒吧，而且看這些人和酒保的態度就可以知道，他們還經常來光顧。不過那也有可能是因為，你經常跟著那個過分完美的學長的關係。

    想到那人，你覺得自己的心情又鬱悶了，難得一次單獨跟朋友們出來，腦袋中還在想著那人，你暗罵自己真沒出息，然後表面佯裝沒事的回答：「喔，沒啊，就是突然想跟你們出來了而已，因為對方說今天臨時有事啊。」

    「真的是這樣？」前室友的眼鏡反射著手機的光芒，你忍不住多看了這人一眼，這人沒在看自己吧？為什麼會一副「你的表情明明不是這麼說」的語氣，還是前室友已經厲害到不用眼睛看，而是用讀心啊？

兩人一時之間默默無話，酒吧中昏暗的燈光和濃烈的酒味，其實讓你很不好受，你又想起了他，不曉得他現在在家裡做些什麼──等等，你就是為了躲他才出來的，怎麼又想起他了！沒出息也不是像你這樣的啊！

    你在心中埋汰自己，然後端起面前那杯、某個朋友請每個人的酒一飲而盡，動作快到一邊玩手機的前室友都已經抬起視線了，卻還是來不及阻止你。

    你沒有吃東西，那杯酒的酒精濃度似乎也很高，不一會兒你便感覺暈呼呼的全身發熱，隱約間還有聽見那個視線永遠離不開手機的前室友在說話。

前室友好像是說「糟糕了那杯酒的酒精濃度……」還有「你的酒量也未免太差了……」這些話，恍惚間你想，你怎麼知道這杯酒的酒精濃度很高啊，因為你看前室友跟喝水一樣的喝啊。

    「誒誒，有沒有人有這傢伙直屬學長的電話啊！他跟他直屬學長合租房子，讓他直屬學長帶他回去啊！」前室友對著後方的舞池嚷嚷著，酒醉的你想，可惜沒有錄影起來，這個前室友居然會有放下手機對別人大喊的一天啊。

朦朦朧朧中，你的死黨似乎跑了過來，向前室友說他已經打電話告訴他了，那人很快就會趕過來。你才想說那人就算來了你也不會跟他回去，就感覺一雙冰涼的手架起了自己，從死黨和前室友的表情來看，似乎是訝異這雙手的主人居然會這麼快來。

    你當然知道手的主人是誰，但是你才不想和他回去呢。於是你揮動手臂胡言亂語道：「你放開我，我不要和你回去，我討厭你。」

    「……你喝醉了。」他似乎是頓了頓，才努力讓自己平淡的開口，你也不想管，反正他帶你回去就回去，你還不信這人會對你怎樣。

他把你的手架在肩膀上，另一隻手環過你的腰帶你走出酒吧，夜晚繁榮、燈紅酒綠，冷風徐徐吹來讓你勉強稍微清醒，但絕對還不到可以擺脫這人的地步。

他帶著你走，一步一步緩緩的，就像帶著某種絕不動搖的信念，你忍不住哼起了小調，是那種輕快甜蜜的情歌。你們回去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小巷子，平時你們經過都是在白天，這還是第一次在夜晚。果然就是特別容易出事。

你勉強的瞇著眼，模糊的視線只能看見幾個看來絕對稱不上友善的小混混，他們拿著棍棒，一臉囂張的看著你們。

    「喔，情侶出去是不是？還是兩個男的……我呸，老子管你們是什麼，要過就交錢出來，不然打死你們。」為首那個染著一頭金髮的小混混說著，後面的小弟也跟著摩拳擦掌起來。

    他不發一語，卻讓你靠在一旁的牆上，然後活動起關節來，你看著他們，突然覺得這一切真的太戲劇化了，談個戀愛也要搞得像是偶像劇一樣。

    當他一拳揍出去的時候，似乎就代表這場架的開打，對方五、六個人對上他一個人，那也得幸好他身手好，才能以一敵多，但隨著時間緩緩過去，他也開始落於下勢、力不從心。

有好幾次對方的武器與他擦身而過，你看得心驚膽顫，感覺自己似乎都要被嚇得酒醒了，然後在其中一個小混混繞到他背後，準備用棍子打下、但他卻沒有發現的時候，你衝上前了。

    從小一直是好學生的你根本沒有打過架，上去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搶走對方手中的棍子，然後狠狠的踹了對方一腳以求對方絕子絕孫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你會突然加入，還用了這麼……特別的方法，一時都愣在原地不動。

    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，一拳一個揍翻了兩個人，但是來不及躲過第三個，手上落下了傷口，而你也只有最開始加入時有優勢，現在的你根本就只有被打的份，頂多能揮揮手上的棍子好讓他不用操心於保護你。

總之，等你們回到家以後，你的酒早醒了，而你們兩個則滿身是傷，相當狼狽。你身上的傷並不比他少，但是進屋後你拿出醫療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包紮傷口，再怎麼說他也是因為你出門喝醉了去接你才會受傷的。

你們就這樣默默無語的動作，窗外的城市熱鬧而喧嘩，一面玻璃之隔的屋內卻安靜到令人發慌。你替他包紮完傷口後，便轉過來替自己包紮傷口，反正你們兩個最近都別想碰水了。

    直到你處理完自己、把醫療箱重新收好，他才有了動作。他一把攬住轉身就想進房的你，輕輕靠在你耳邊說：「對不起，我錯了，原諒我好不好，你知道你對我很重要。」

    「嗯。」你輕輕的應了聲，但卻不曉得帶著什麼情緒，室內瀰漫著不知名的氛圍。

０７

那之後的你們恢復了從前的相處模式，好到令人稱羨，時間也從大二來到大三，日子如流沙一點一點的從指間逝去，任憑誰也抓不住，你看著日曆上的數字默默算著，距離他畢業的時間已經不遠了。

關於畢業這件事，你們很有默契的閉口不提，但即使如此，你們的生活中卻處處充斥著這樣的訊息，他在準備畢業論文、拍攝畢業照片，甚至同學間也在說著大四的學長姐們即將畢業這件事情。

    你心裡悶得發慌，偏偏他又開始反常，常常晚歸或是不歸，也不一定會陪著你上下課或在教室外等你，你又不想自己住在空蕩蕩的公寓裡，就乾脆他晚歸時就跑到學校宿舍去和前室友們一起住，宿舍中你的那張床位一直空著，據說是三位室友都不想要讓你以外的人跟他們住。你只想說你真的交到了好朋友。

    但隨著這樣的日子一長，畢業又近在眼前，你忽然覺得被自己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某件事似乎正在發生。是什麼事情呢？你回想起自己大二那年情人節，和朋友們一起出去喝醉的那件事。

    那是你和他的第一個情人節，但是你卻跑出去喝酒，那是因為什麼，你才會放棄這樣美好的日子，跑出去喝酒呢……你回想著，腦迴路在一瞬間接上了，你想起來為什麼那種日子你會跑出去喝酒。

他是知名企業已經完全確定的下任繼承人，沒有意外，在他畢業之後他會直接接任他家裡的公司。如果是他最近的行為是因為這樣，你馬上就明白為什麼他開始反常了，因為他身為知名企業的繼承人，如果讓人知道他和你在一起，不論是什麼理由，都會毀壞公司的形象。

    所以說，世間的少數人總是敵不過大多數的輿論啊。你倒在沙發上想著，目光渙散的看著被黃昏染紅的天花板。有點懶得起身去開燈了。

    毫無預警的傳來開門聲，你渾渾噩噩的起身，只看見他木著一張臉走進屋子裡。牆上的日曆寫著還有一週就是畢業，你突然覺得也是該面對一切的時候了，要是他一直沒表示什麼，你才覺得奇怪。

「學長，你有話和我說，對吧？」你露出你們初見時的笑容，詢問對方，想你最初遇見他時還覺得他很討厭，誰會知道未來的你們居然在一起了，人算果然不如天算啊。

    他點點頭，算是承認了，反手鎖上門後，他走到另一張沙發坐下，然後才緩緩開口說：「我畢業之後，要直接繼承家裡的企業，然後……我必須和另外一個企業的千金交往，以便日後聯姻，讓企業能夠更繁榮。」

    「喔，所以那個千金是誰？」你依然笑著，以絲毫不在意的口吻說著，哪怕心中早已慌亂不堪，你也不希望他發現。

    他頓了頓，才開口說出答案：「……是我們學校的校花，你一年級時和我告白的那一個，我根本沒有想到……」

    「沒有想到當初拒絕了她，現在卻要求她跟你交往嗎？」

    你的語氣更加的不在乎，就好像你只是一個旁觀者，在一旁評論著這段你分明也在其中的愛情，這還是非常狗血的那種愛情。

    他卻沒有否認，反而繼續說道：「這種企業聯姻很常見，因為這樣，所以……」

    「我們分手吧。」你在他說出來之前搶先他道，說的就好像是「今天天氣真好」一般，你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搶先他說，或許是因為這樣受到的痛苦會比較少吧。

他沒有說什麼，只是低下頭，瀏海遮掩住他的眼神：「嗯，我們分手吧。」

    「明白了，這間公寓也不需要租了，我會回學校宿舍住，你也不用來找我了，不用再來找我、不用再來接我、更不用再來等我，把心思放在那個校花身上吧，反正我也不值得你繼續在意，更不能這樣繼續霸占著你。」

    你叨叨絮絮的說著，他卻仍然不發一語，只是在你說完後轉身離去。在房門關上的那瞬間，你臉上一直戴著假面劇立刻崩塌了，你完全笑不出來，一張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，看不出來你在想些什麼。

    不久前陽台上的盆栽一盆枯了，僅剩下唯一一盆孤零零的佇立著，就好像你一樣，從此只剩下你一個人。

夕陽落下，最後一抹霞光自你臉邊消失，房間轉為黑暗，窗外的光照進了房間卻照不進你心中，黑暗中，似乎有一抹光一閃而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