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「劭劭……」陸衍弱弱的喊。

沈劭圖直接打斷他的話：「不准叫劭劭。」

「……咳，阿圖。」陸衍主動開口解釋，「那個呢……為了避免阿、李虹倩找來，我在我們房間設下了結界，雖然他還是來了但那不是重點，嗯……我是看不到啦不過我設結界很厲害，呃……這次是個意外！」

「我對那些沒興趣。」沈劭圖冷冷的回應。

陸衍有些洩氣，悶悶的說：「好嘛……我知道自己一直不解釋是不太好，你祖宗十八代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……現在和你講可以了吧？」

「我洗耳恭聽。」沈劭圖把枕頭墊起來，調整姿勢，偏頭看陸衍。

「……你上次回去有查『陸謙郁』嗎？」想了想，陸衍決定從上次他對楊佳娟大喊的名字下手。

沈劭圖挑起眉，表情寫著「我應該要去查嗎？」，讓陸衍有些挫敗。但沈劭圖沒去查也正常，他叫楊佳娟去查是因為他們不熟，但沈劭圖和他是認識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了，不直接說還要別人去查真說不過去。

「你幹嘛不去查查看……雖然我知道網路上不一定對，問我還比較快，但起碼先知道一點我比較好講啊……」陸衍碎碎念著，隨後正色，端坐在自己床邊。「陸謙郁是陸家現任的家主，家主夫人則是夏詩婷。陸家在天師界也算有一席之地……我記得老媽好像說過是三大家族之一吧。」

「剛說的那兩個人，就是我爸媽，我是本家這輩唯一的孩子。」陸衍的神情帶了點驕傲和落寞。

聽見陸衍最後一句話，沈劭圖愣了愣：「你是唯一的孩子？可是你……」

「是啊，我看不到鬼，但我卻是天師三大世家之一本家唯一的孩子。」陸衍的神色輕鬆，嘴邊噙著微笑，好像說的人不是他一樣。「雖然我七歲就能自己設結界，展現了超高天賦──這句話原句來自我媽你不要鄙視的看我──但我看不見是硬傷，學再多仍舊有一個永遠無法突破的瓶頸。分家的家主們曾經提意讓我爸從分家找和我同輩的進本家，最後舉辦家主競爭，誰勝出就由誰繼任家主，不過他拒絕了。我媽也拒絕了，還拚命訓練我。」

沈劭圖露出了抱歉的表情，他沒想到陸衍居然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，明明平時看起來老不正經的，又總是喜歡跑出去打球、聯誼。才準備開口，就被陸衍伸手擋住他說話。

「不要可憐我，我媽都沒可憐我了，我最討厭就是別人可憐我，我也不是要說來讓你同情我的。」陸衍嚴肅的說，「不要說我媽了，最疼我的老爸也沒可憐過我。」

「他們兩個要我做自己就好，不然我怎麼可能有機會讀設計啊。不過我媽還是會訓練我，比如往我房間丟鬼讓我挑戰看不到怎麼滅鬼，你說小時候丟就算了，長大了還丟，我都大學了她還老往我房間裡丟鬼，我都懷疑她是不是丟習慣了，走在路上看到鬼就順手抓回家丟我房間當解決掉了。」

大概是終於把自己家的事情講出口，陸衍叨叨絮絮的抱怨著自己的父母，講著小時候沒機會和沈劭圖說的東西，神采飛揚。這種東西如果和一個完全不了解鬼的人講，大概會被當成神經病吧。

沈劭圖一面聽著一面思考，忽然想到什麼，打斷陸衍的叨唸：「等等，我原本以為你看不到是因為你沒有陰陽眼，可是你父母都是天師，那你應該看得到才對，天師家族的陰陽眼不會遺傳嗎？」

現在想想，陸衍總強調自己看不到，的確有點太過突兀了。

「喔……會遺傳啊，但我不是沒遺傳到啦，畢竟我除了看不到以外其他能力正常。」陸衍摸了摸自己的眼睛，「我爸媽在年輕的時候……就是在我出生之前啦，他們惹到不該惹的人，然後被詛咒……呃，其實我不知道該不該算詛咒啦，總之就是，我的眼睛被拿走了。」

「被拿走！？」沈劭圖詫異的喊出聲，翻起身盯著陸衍的眼睛看，想看出那是不是假眼。

陸衍沒好氣的推開朝他靠過來的沈劭圖：「不是真的眼睛！你到底知不知道陰陽眼啊！」

沈劭圖白了陸衍一眼，搖搖頭。

「果然，話說奢望你知道的我也不對……算了，一般人不知道也正常。」陸衍嘆氣，開始漫長的解說：「人身上都有陽氣，而陽氣最薄弱的地方就是眼睛，那也是最容易被陰氣入侵的地方，人的眼睛被陰氣入侵就是鬼遮眼。」

「而陰陽眼是由於眼睛幾乎只剩陰氣，所以能看見陰界、也就是鬼界的東西，但不是什麼人都能擁有陰陽眼的，詳細怎麼擁有的機制我也不知道，好像是極陰之氣入眼吧……啊──文言文我不行啦！總之就是體質特殊的人可以獲得，然後天師的體質也都很特殊就對了！」陸衍抱頭大喊，委屈的抬眼看沈劭圖，嘴裡依舊正經得說：「所以說，我被拿走的不是真正的眼睛，而是眼睛中原有的陰氣。」

「會痛嗎？」原有的東西被強制拿走，那種感覺應該有點像是身上的某個器官被直接拿走那樣吧？沈劭圖摸著自己的眼睛，詢問陸衍。

陸衍白了他一眼：「我哪知道啊，據老爸老媽所說，我出生就沒有陰陽眼了，你要問胚胎的我會不會痛喔？」

沈劭圖被這麼一說，也明白自己問錯了問題，尷尬的笑了笑。

「所以你才叫『陸衍』啊……和眼睛有關。」大概陸衍的爸媽對他的眼睛真的很抱歉吧。

陸衍笑了笑：「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叫衍？只是『陸眼』太難看才變成『陸衍』的。」

「幸好你不姓吳。」沈劭圖把被扔到床頭櫃的毛巾拿起來，「不然你就真『無眼』了。」

「不要玩我的名字啦！」陸衍怒了，隨後又擺手：「算了算了，講也講完了，很晚了，差不多該繼續睡了，我先睡啦。」

沈劭圖點點頭，陸衍在床上躺好，直接拉起被子，把整個人埋起來。沈劭圖將毛巾拿去浴廁放，順便洗了洗，回床上關了床頭燈，四下又變回一片黑暗，他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閉眼還是睜眼。

過了許久，低低的哭聲在耳畔響起，一聲高過一聲，他忍不住摀起耳朵，但哭聲卻穿透他的手，直直刺入他的腦中。

魔咒一般的說話聲夾雜在哭泣中，他不想聽，身體卻主動傾聽。

「還給我……還給我……我的眼睛……」

「請幫我找到……我的眼睛……我在找……但找不到……」

「我沒有眼睛……漂亮的眼睛……既然如此……你的眼睛就給我吧……」

雙眼忽然的刺痛，滾燙的液體從眼眶滿溢而出，帶著黏稠的腥味，疼痛劇烈到他恨不得殺了自己，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，痛不欲生。

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，有人拿著吃飯的大湯匙，粗暴的挖出他的眼球，歡喜的笑聲和悲涼的哭聲譜成難以忍受的交響曲，伴隨著迸發的鮮血一起演出。

那樣的疼痛太過劇烈，他全身痙孿，不由自主的抽搐，他可以感覺到溫度逐漸的流去──

砰！

劇烈的聲響驚醒了沈劭圖，他嚇了一跳，從夢中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摸摸自己的眼睛，雙眼都好好的沒有任何事情。

但不知道是不是夢境太過真實，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睛隱隱作痛，手指覆在上頭還能感覺到指尖下的皮膚在跳動，熱烈滾燙。

輕輕嘆了口氣，沈劭圖偏過頭，發現剛才的聲響是陸衍滾到床下去發出來的，不過他顯然累了，這樣滾到床下後居然毫無清醒，只是反射的爬回床上繼續睡覺。

不好意思把陸衍叫起來說剛才的夢境，沈劭圖索性拿冰涼的項鍊貼在自己的眼睛上，試圖讓自己能舒服一些。

但是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，李虹倩不能魂飛魄散，但是他也不能繼續讓李虹倩這樣打擾著他。沈劭圖才不想回家之後還帶著一個鬼，更何況老是這樣感覺到眼睛痛，總有一天他會因為眼睛痛而瞎掉的。

沈劭圖重新躺回床上，拉了拉被子，嘴裡默念著藍佑旭的名字。

明天找王韻博他們討論一下該怎麼辦。他心想，然後沉沉睡去，一夜無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