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周圍一片黑暗。伸出手，似乎只能看見他自己。

「劭劭！」有人在呼喊他。

「劭劭！」很熟悉的聲音喊著十年來從未再脫口的稱呼。

黑暗隨著呼喚逐漸褪去，白色的光一點一點進入他的眼中，他發現自己坐在家裡的沙發上，在一旁的人是這世上唯一與他最親的親人。

「哥？」他疑惑的叫道。

沈修華的側臉帶起了溫柔到能出水的微笑，柔聲道：「劭劭，來這邊。」

哪邊？他愕然，他明明就坐在沈修華旁邊，沈修華卻叫他過去，而且沈修華也不曉得看著哪裡……「哥，你……」他的聲音顫抖，「你……你看不到了嗎？」

「……」沈修華的笑容僵硬，沉默片刻，他又露出好看的笑：「被劭劭發現了呢，別擔心，只是看不見而已，沒什麼的。」

他愣了下，猛力搖頭，倏地站起身。

「什麼沒什麼！這樣你工作還怎麼辦！你──」

眼前的畫面如同被敲裂的鏡子一般破碎，劇烈的失重感自腳底蔓延到全身，好像轉眼就要跌入深淵，卻又腳踏實地的站著。他晃了晃頭，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。

站在他前面的是陸衍。

「阿衍？」他有些疑惑，腦子鈍鈍的，根本無法仔細思考。他看向陸衍，平時有神的黑眼是一片混沌，模糊的分不清界線，他不禁有些慌張。「你、你還看得到我嗎？」

「你在想什麼啊，我當然看得到你啊。」陸衍笑了笑，臉卻轉向另一邊，他不在的位置。

他露出驚愕的表情，不敢置信的再問：「阿衍……你看不到了？」

「噗，你說什麼啊，我一直看不到鬼啊。」陸衍笑出聲，神情輕鬆。

他有點惱怒，伸手抓住了陸衍的衣領，惡狠狠的說：「我不是說鬼，我是說你瞎了！」

「哪有啊，你別窮緊張了。」陸衍准確無誤的拉下他的手，在他鬆了一口氣的時候，卻又開口：「好啦，劭劭你別鬧了，快開燈吧，黑漆漆一片的你也不怕。」

他愣了愣，抬頭看向天空，滾燙的溫度灼熱他的視網膜，耀眼的光幾乎讓他睜不開眼。

「阿衍……現在很亮。」他的聲音帶著自己也沒察覺的恐懼。

陸衍緩緩的收起了笑容，變成苦笑：「哈哈，還是騙不過你呢，劭劭你這麼關心我呀。」

「閉嘴！你、你看不見怎麼辦？」他怒吼，隨後又轉為擔心：「不管是你們系上的東西或是你家滅鬼的……」

「沒事啦，設計只是興趣，至於滅鬼……有差嗎？反正本來就看不到了，這樣更方便不是嗎？」陸衍笑得輕鬆，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一。那樣的笑容加上無神的雙眼，更加哀戚。

他說不出半句話。

寂涼的歌聲從遠方傳來，用他聽不懂的語言歌唱著。儘管聽不懂，卻還是能夠聽出歌聲中的絕望，那種悲痛的情感。他轉過頭去看，莫名的想要哭泣。

「劭劭……我看不到了……劭劭……」

陸衍的聲音空洞的而毫無情感的呼喊著他，他趕緊轉過頭看向陸衍。

本該是雙眼的位置只剩下黑漆的眼窩，血混雜著淚水一滴滴落下，陸衍的臉上幾乎爬滿了紅。他呼吸一滯。

「阿衍──！」

沈劭圖猛然坐起身，驚魂未定的大口喘氣，黑暗中似乎還有著刺眼的紅。隱約能看見他床邊坐著一個人。

「幹嘛啊？阿圖你不能好好睡覺嗎？」陸衍睡意濃厚的聲音響起，他爬起來轉開了床頭燈，橘黃的燈光在黑暗的一隅亮起，沈劭圖在燈光下才發現坐在自己床邊的是藍佑旭。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，扭頭看向陸衍。

燈光下，陸衍的臉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東西，他還睡眼惺忪，迷迷糊糊的看著沈劭圖。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睛很正常。

沈劭圖鬆了一口氣，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隱隱作痛。

注意到沈劭圖的反應，陸衍爬下床走進浴廁中，洗個臉清醒一下，走出來時和中午一樣丟了條濕毛巾給沈劭圖，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。「現在能說發生什麼了吧？」

「作惡夢。」沈劭圖接過毛巾，敷在眼睛上回答。

陸衍撐著自己的下巴，視線盯著牆壁沒有聚焦，詢問：「什麼夢。」

「……我夢到我哥和你……瞎了……」沈劭圖抓著毛巾的手不自覺收緊，回想起夢中總是一陣後怕。藍佑旭伸手扳開沈劭圖的手，不讓他握那麼緊。

「你哥？」陸衍復述，「那很糟糕誒，你哥負責多少公司啊……」

「那你呢？」沈劭圖聽著陸衍的話，脫口而出。

「我？」陸衍沒想到沈劭圖會反問自己，愣了片刻，然後露出笑容：「沒事啦，設計只是興趣，至於滅鬼……」

「算了，你閉嘴不要講話！」沈劭圖把手上的毛巾甩到陸衍身上。他說的話和夢中一模一樣，這讓沈劭圖很不安，總感覺陸衍會真的瞎掉。萬一陸衍瞎了，那他該怎麼辦？先別提設計或是滅鬼，光是日常生活就有困難了吧。

大概猜到沈劭圖為什麼叫他閉嘴，陸衍難得配合得沉默。

「對了。」不想讓房間陷入安靜，避免再次想起剛才的夢境，沈劭圖回頭看藍佑旭的方向：「旭，你知道為什麼大家看的到那個老爺爺嗎？他明明是鬼……而且他居然有影子。」

「實體化。」藍佑旭緩緩開口，「當陰氣達一定量時，便能夠實體化，非天師和無陰陽眼者皆能看見、摸見，但是看不見的就是看不見。」

他似乎意有所指，頭向著藍佑旭方向、卻看著床單的沈劭圖偷瞄了陸衍一眼。

藍佑旭好像沒注意到沈劭圖的小動作，繼續解釋：「一個人的生辰八字，會影響他死後哪天對他而言能接受到最多的陰氣。除此之外，七月和墓地的陰氣也足以讓鬼魂實體化，廢棄的墓地也能。鬼一般而言會保持他們死亡時的模樣，但足量的陰氣能讓他們恢復生前的樣貌。」

「也就是說，七月的時候鬼門開，路上很多人其實是早已死亡卻徘徊人間的鬼……嗎？」陸衍不敢置信的喃喃，雖然他看不見，但光是想像就毛骨悚然。

藍佑旭恍若未聞，一直盯著沈劭圖似乎終於得出了什麼結論，伸手摸上沈劭圖的臉，冰涼的觸感讓他微微退縮。

「總之……別怕，我會保護你。」他的語氣如此堅定。

聞言，沈劭圖猛地抬起頭看向藍佑旭，他明明已經避免和藍佑旭目光相接，但他為什麼還是能夠發現他仍舊害怕。

其實他想到夢境的內容還是一陣後怕，但更多的是對不知名未來的恐懼，他怕有天夢會成真，不管是沈修華、還是陸衍，他們都會瞎了。

他害怕，但他沒想到藍佑旭會發現他的害怕。

終於看見沈劭圖的眼睛，藍佑旭的手卻忽然往上，輕撫著他的眼角。藍佑旭的臉有大半在黑暗中，暖色的燈光更顯得他神情晦暗不明。

沈劭圖猜不透藍佑旭要做什麼。

藍佑旭緩緩收回了手，下床站起身，準備離開房間。沈劭圖下意識抓住了藍佑旭的手。

「你要去哪裡？」沈劭圖不安的問。

他回頭拍了拍沈劭圖的頭，回到：「滅鬼。」燈光下他的眼神有如鋒利的刀，毫不留情。

「……李虹倩嗎？為什麼要滅了他？他、他會永遠魂飛魄散？」沈劭圖結結巴巴的問，死死抓著藍佑旭不放手。

藍佑旭扭過頭，沉默不願回答。陸衍代替他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：「滅了當然會魂飛魄散，又不是超度。」

「可以不要讓他魂飛魄散嗎？他也是被殺死的啊……」沈劭圖抓著藍佑旭懇求。他完全沒明白為什麼藍佑旭要滅了他，如果只是因為他昨晚試圖攻擊他們的話，那根本沒必要吧？

藍佑旭久久沒有回應，僅僅是背對著沈劭圖。時間久到沈劭圖都不抱希望了，他才小幅度的緩緩點頭。

「好，我答應你。」他說，「因為是你。」

沈劭圖鬆了一口氣，放開抓著藍佑旭的手，沒有去多想藍佑旭那句話背後到底是什麼意思。同樣忽略了那瞬間神情微妙的陸衍。

藍佑旭被沈劭圖放開手後，拿出了幾張符紙甩到牆上，口中唸唸有詞，符紙自體燃燒，綻放漂亮的火花，然後轉瞬消失，沈劭圖敏銳的發現周圍似乎亮了些。

藍佑旭做完所有的動作，轉頭向沈劭圖解釋：「你應該被盯上了，他有點本事，居然能穿過結界和項鍊對你直接造成影響，還讓我直到看見你眼睛才發現。我要去處理一下，先在他設下的結界進行補強，應該暫時安全。」

他指著陸衍，又收回手。「我會早點回來。」說完，藍佑旭又摸了一把沈劭圖的臉，才轉身消失在黑暗中。

沈劭圖默默轉頭看向陸衍，他可以不去問，但前提是沒有任何人說到陸衍家的事情。但從他獨自一人回家被林千華纏上後，有太多太多次陸衍都會不經意提到自己家的事情，現在連藍佑旭都比他還了解，那陸衍再不告訴他，就太不夠意思了。

所以他一直在等，等陸衍願意主動告訴他。從上次林千華那時候就在等了。

陸衍也看向沈劭圖，此刻，他終於明白沈劭圖古怪的原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