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天空暗了下來，如廣大的畫布被潑灑了顏料，紫色與橘紅色混雜在一塊，形成詭譎的色調，街燈一盞盞亮起，像是帶領人步向地獄的引路燈。擁塞的馬路上人車鼎沸，這個城市才剛熱鬧起來。

沈劭圖站在光和暗的交界處，他身後是他所熟悉的世界，他面前是未知的黑暗。

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圖書館看見的東西。

那個女人就在黑暗中等他吧。可就算他走回自己熟悉的世界，那個女人依然還在，如影隨形。

手機反反覆覆地響了許多次，無一例外都是沈修華打來的，他索性開了靜音，世界清淨。

有些晚離去的同學三三兩兩的從他身邊走過，帶著不解看這個站在校門旁的人。

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錶，天已經完全暗下，白天不曾出現的東西也接連跑出。

陸衍姍姍來遲的身影從路的另一頭出現。

「阿圖！」陸衍停在沈劭圖面前，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。「抱歉，我查完東西後又回家一趟，結果我爸媽太能扯，還不想讓我出來。」

「沒事，你回家是去？」沈劭圖搖搖頭表示不介意，轉頭看向黑暗詢問。

「就……問點東西。」陸衍含糊的回答道。

沈劭圖沒打算追問下去，雖然說他和陸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，但陸衍很少說自己家的事情，反而是他家的事情被陸衍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
尷尬的笑了一聲，陸衍站直身，四處看了看，問：「那……那他來了嗎？」

「還沒，至少目前還沒。」沈劭圖輕聲回答，手摸上項鍊緊握，轉身走向黑暗中。

雖然畏懼，但是黑暗中還有人在等他。

陸衍愣了愣，被沈劭圖突然的舉動嚇到，閃神幾秒後立刻回神追了上去。

走了沒幾步，身後的光源完全退去，僅能憑藉月光勉強看清周圍。忽然一陣風吹過，四周的溫度低了幾度，陸衍打了個冷顫，他是沒看見有什麼東西出現了，但他看見走在自己前面的沈劭圖放開握住項鍊的手。

沈劭圖握著項鍊應該想尋求安全感，現在把握著項鍊的手放掉，是不是代表……能讓他有安全感的人──或說東西──出現了？

「他、他來了！？」陸衍驚恐的嚷嚷著。

「嗯。」沈劭圖點頭，看著自己身側突然出現的藍佑旭，回答：「在我旁邊。」

陸衍不知道旁邊的定義到底是什麼，但那個看得見的沈劭圖並沒有回頭看他，而是看著旁邊的空氣，所以那個東西應該是在沈劭圖旁邊……陸衍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。

沒去管陸衍要退到哪裡，沈劭圖看了看旁邊那人冷峻的側臉，伸手摸到脖子上，打算把項鍊拿下來還給對方。手還沒摸到項鍊，藍佑旭就抓住了他的手。

「別拿下來，可以保護你。」藍佑旭平淡的說，看不出情緒。「送你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沈劭圖有些猶豫，他實在不想就這麼隨便收下別人的東西，畢竟沈修華有說過他要什麼開口就好，別拿陌生人的東西。更何況還是一個阿飄的東西。

「沒有可是。」藍佑旭用不容置喙的語氣打斷沈劭圖的話。

沈劭圖依舊摸著項鍊的扣環，藍佑旭也抓著他的手，兩人僵持了一陣，最後沈劭圖敗下陣，把自己的手放下，藍佑旭這才收回手。

他內心嘆了口氣。算了，收下就收下吧，不要被別人、特別是沈修華看見就好。

被晾在一旁的陸衍擔憂的看了看周圍，在看見沈劭圖不再開口後，這才走上前，想了想，還是只拍上看得見的肩膀，低聲道：「阿圖，我們先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嗎？我知道你在跟阿飄講話，但別人眼裡你就是在跟空氣講話，會被誤會。」

沈劭圖聞言愣了愣，被陸衍這樣一說，他才發現他一時忘了別人是看不見藍佑旭的，都怪藍佑旭實在太像人了，和他以往遇過的鬼都不一樣。

藍佑旭被這樣說也不尷尬，轉身往更深處的黑暗走去，沈劭圖趕緊拍開陸衍的手追上去。陸衍露出微妙的心痛表情，不緊不慢的跟在兩人後面。

走了一段時間，他們已經走入學校的森林區，月光從樹葉中的縫隙灑落，銀光打亮藍佑旭的身影，給人一種聖潔不可冒犯的感覺。沈劭圖看得愣住了，直到一雙黑眸帶點疑惑的看向他，他才回過神來，帶著掩蓋性質的詢問。

「那個……為什麼她要追著我不放？」

走在他身旁的人收回視線，沒有看向他，平淡的回應：「你對他們來說，是補品。」

「噗，那意思不就是說阿圖和唐僧肉沒兩樣嗎？」陸衍忽然笑出聲。

藍佑旭和沈劭圖同時停下腳步，回頭看陸衍。

「陸衍，你聽得到？那為什麼……」沈劭圖露出困惑的神情。

「呃……」陸衍忽然意識到自己脫口說出了什麼，「那什麼……就、哈哈……我、我媽弄得嘛……」他含糊的說。

沈劭圖的眼神是滿滿的不信任。

「算了。」過了良久，他嘆氣，然後轉頭看向藍佑旭：「可是為什麼她會選上我？」

「你看見她了。」藍佑旭突然伸手，輕輕撫摸沈劭圖的臉。「鬼就是這樣，一旦對上眼，就會纏著人不走。」

冰冷的觸感從臉上傳來，讓沈劭圖打了個冷顫，不自在的退後幾步。

「既然你這樣說，那我們應該去我遇見她的那個巷子裡找她的屍體吧？怎麼會在學校？」沈劭圖偏過頭，乾巴巴的問。

藍佑旭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，立刻收回手，轉向黑暗：「不，你在那之前就看見她了，只是她一直等到那時候才能下手。」

「在那之前……？」沈劭圖抿起嘴，細長的眉皺在一起。

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。

陸衍看著沈劭圖往後退了幾步，又陷入深思，忍不住開口問：「阿圖，怎麼了嗎？」

「陸衍，你還記不記得幾個星期前，我跟你說我在這片森林看見有個女人在看我，但是你說什麼也沒看到那件事。」沈劭圖抬起頭，目光轉向陸衍，卻在瞬間瞪大了眼。

那個女人就在陸衍身後不遠處，拖著身子朝他們走來，身後留下長長的血痕。

似乎是注意到沈劭圖的視線，她抬起頭，頭向一旁歪了整整九十度，嘴角咧開。

「嗯，我記得啊，我還記得那件事的前幾天，我們路過時你看見有人拖著麻布袋往深處走，我還說他打掃也太認真了吧……」陸衍碎念著，忽然發現沈劭圖的表情不太對。「……怎麼了嗎？你那個表情？」

「陸衍，不要回頭，往我這邊走過來。」沈劭圖有些緊張。

陸衍倒是淡定：「有東西在我後面？」

沈劭圖猶豫一陣，咬著下唇，緩緩的點點頭。

得到確定的答案，陸衍往後甩了一樣東西，立刻拔腿跑到沈劭圖旁邊，那個女人忽然暴起，發出怒吼聲。藍佑旭立刻把沈劭圖護到身後，並且推了他一把。

「走！去那個地方！」

藍佑旭朝女鬼扔了五張符咒，符咒一接近女鬼便開始燃燒，女鬼一時無法追上他們。扔完符咒後他立刻轉身拉住沈劭圖，要沈劭圖帶路去他們看見東西的地方。

沈劭圖被藍佑旭突然拉扯而踉蹌一下，隨後立刻穩住步伐，反手緊握藍佑旭帶著他往某個方向跑。

「我記得是這邊！」

陸衍又回頭看了身後，緊追在那兩人的後面。

沈劭圖跌跌撞撞的帶著藍佑旭跑了一段地方，到達的地方在一棵樹下，雖然是幾個星期前的事情，不過那棵樹底下的泥土有很明顯的翻動痕跡，大概是覺得這邊太深處不會有人來，所以也沒有仔細的掩飾。

那幾張燃燒的符紙並不能起到太大的阻礙作用，幾乎是他們前腳剛到樹下，女人的怒吼後腳就到。

一直以來相當冷靜的藍佑旭露出了不耐的表情，往沈劭圖手中塞了幾張符紙，然後又把人推到陸衍懷裡。

「擋一下，她的屍體應該就在這，我來弄出來。」

說完，藍佑旭便不管他們，低頭用手刨起土來。

沈劭圖愣愣的拿著手中的符紙，一點也不曉得該怎麼對付那個女鬼，陸衍看了一把把符紙搶過來，夾在指間，左右看了看。

「她在哪裡，我丟！」陸衍看了看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，只好扭頭向旁邊發愣的沈劭圖求救。

沈劭圖趕緊回過神，指著陸衍身前不遠處的女鬼：「她在那裡！」

唰唰唰的幾聲，陸衍雖然看不見，但他丟出去的符紙卻準確無誤地飛到女鬼身上，黃色的紙在接觸到女鬼的瞬間爆起火花。不是平時常見的紅色火焰，而是蒼焰，在黑暗中顯得詭譎。

「不要告訴我你媽叫你練習丟符。」沈劭圖詫異地看著陸衍，冷聲說道。

陸衍剛剛的動作實在太過熟練了，和藍佑旭丟符的動作一樣乾淨俐落，要說陸衍天份好無師自通，他是不會相信的。

剛想解釋這次是他爸叫他練習這種東西的陸衍苦笑，最後選擇不開口。

大概是滿心的怨恨與不甘被消滅的心勝過了對符咒的恐懼，身上已經部分化為膿水、正緩緩流下的女鬼張著五指，嘶吼著朝他們而去。

儘管看不見，陸衍還是能聽見女鬼的聲音正逐漸變大，不由得臉色一變，緊抓符紙不曉得該不該繼續攻擊，那幾張黃色的紙因為他用力過猛，被抓的皺巴巴的。

陡然女人的聲音拔高，發出淒厲的慘叫聲，在沈劭圖和陸衍還來不及摀住耳朵的時候，女人毫無預警的化作一片黑霧，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，緊接著而來得是令人作嘔的氣味，就像腐敗的蛋白質物品。

他們倆同時一愣，一起回過頭。

藍佑旭站起身，臉上的神情回到了最初的冷漠淡然，就像世間的一切萬物都影響不了他一般。他拍掉手上的泥沙，過分蒼白的臉頰上還帶著一些褐色的土，沈劭圖還來不及提醒他這件事，那雙墨色的眼就轉到他身上，深沉如一汪無底的水潭，無法盪起任何漣漪。

「去報警吧。」藍佑旭平靜的說。

他腳邊的洞裡是一句高度腐爛的女屍，森森白骨已露出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