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沈劭圖慢慢悠悠往家裡的方向走，冷清的透天厝早已亮起白熾燈，看著和一般人的家別無二致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那幢房子除了他以外，就只有沈修華一個人。

急速奔跑過後的氣息早已調勻，只剩下心臟還在猛烈鼓動，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，不曉得是冷汗還是天熱流下的汗混雜在一塊，夜裡的風吹過帶來幾分涼意。他抹掉臉上的汗水，從背包裡掏出鑰匙，開門進屋。

房子裡只有客廳的電視聲響著，在他走到客廳時，電視被人關上。沈劭圖站在客廳的門口，面無表情的看向坐在沙發上的人。

「回來了？」沈修華慵懶的坐在沙發上，舉手投足間散發傲人的氣質。

明明問的對象是自己弟弟，卻給人一種審問犯人的錯覺。

沈劭圖偏開視線，冷冷的回應：「嗯，是啊。」

「阿衍呢？沒和你一起進來？」

「我……」沈劭圖握緊了背帶，「我是自己回來的，留下來幫助教的忙，叫他自己先走了。」

沈修華瞇起了眼，像伺機而動的豹子準備捕捉獵物般，危險的看著沈劭圖。後者咬了咬牙，偏著頭不願意直視前者。

「是我叫他先走的，你不要去怪陸衍。」

「阿圖，你長大了是吧。」沈修華冷笑一聲，不管沈劭圖剛剛說的話。「我怪阿衍做什麼，現在不聽我話的人是你吧，長大了就覺得哥哥的話都不用聽了？」

「……」沈劭圖張了張嘴，原本打算反駁些什麼，最後卻只是閉上嘴一語不發。

「沈劭圖！」沈修華怒斥了聲，「我讓你晚上和陸衍一起回來，不要自己走夜路，你是聽不懂我的話是吧！」

「我已經二十歲了！都是個大學生了！晚上還不能自己回家嗎！」

聽見沈修華點自己的全名，沈劭圖終是忍不住出言反駁。

「你一直都是這樣，十幾歲也就算了，我都成年了你還要這樣管我，你不丟臉我都丟臉！」他的音量不由自主的放大。

沈修華冷哼了聲，雙腿交疊，環起了胸。「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養大的。」

「是，是你把我養大的，但你又不是爸媽，你只是我哥，你到底為什麼要管我那麼多！」

沈劭圖口不擇言的怒吼，說完以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，方才的氣勢全消失的不見蹤影，他畏畏懦懦的辯解道：

「哥……哥我……我不是……我……」

沈修華沒有回應，低垂著頭不聲不響，瀏海打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。

他是真的慌了，緊咬牙根站在原地不曉得該說些什麼。沈修華大他十歲，他們父母死的時候他只有十歲，對父母的記憶不深，就算是現在，回想起的也只有一對恩愛夫妻模糊的影子。但沈修華不同，那時候他已經二十歲，方及成年的年齡，父母就這麼死去，他要負擔起所有一切，還要照顧那個年小的弟弟，他對父母的記憶很深，父母的死對他的意義更大於對沈劭圖的意義。

沈劭圖不安的在原地踱步，心虛的感覺逐漸擴大，啃食掉他的心理，見沈修華還是一聲不吭，他急得紅了眼眶，跺了幾下腳後，轉身跑出了屋子。

離開家之後，沈劭圖跑了幾個路口才停下來，撐著膝蓋氣喘吁吁的四處張望。十字路口很亮，正值下班時間，機車與汽車轟轟作響，排放著大量廢氣。周圍的人群來來往往，沒有人多去注意他。

從學校離開後他沒有去吃晚餐，就直接的回家了，到家之後沒多久又跑了出來，前前後後的奔跑讓他早已飢腸轆轆，摸摸正在抗議的胃，沈劭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撥號。

「陸衍，你現在給我滾到老地方！」

陸衍提著一袋食物和酒到學校天台時，沈劭圖正縮在角落，手機的藍光打在他的臉上，帶著幾分陰森詭譎，過強的手機光與周遭的黑暗形成對比，同樣的，陸衍也把沈劭圖那雙眼的顏色看得更加分明。

「阿圖，我來囉。」陸衍晃了晃塑膠袋，發出沙沙的聲音，提醒某個沉迷於手機中的人他的到來。

「知道。」

沈劭圖頭也不抬，只是站起身，走到陸衍旁邊坐下，刺眼的光芒下，偏大的雙眼帶著瑩瑩綠光，看似平常的黑色眼瞳，其實是接近夜空一般的綠。

看沈劭圖依舊沉迷在手機中，陸衍嘆了口氣，也跟著坐下來，拿出食物遞給旁邊的人，肯定的問道：「你又跟修華哥吵架喔。」

「他又把我當小孩啊。」接過食物，沈劭圖也嘆了口氣，收起手機，一邊咬著東西一邊口齒不清的說：「我都已經是大學生了，真不懂他到底為什麼每次都把我當成小時候那樣。」

陸衍咬著烤黑輪，沒有回應沈劭圖。

「我問你，我小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，幹嘛我只要天黑才回家他就發怒，每次問他原因都不說……你一定也知道發生什麼對不對，不然我哥叫你陪我回家，你幹嘛聽他的。」

沈劭圖把竹籤放回袋子裡，近似碎碎念的說著，然後抽出烤肉串咬在嘴裡，騰出手去開啤酒，順便開了一罐給旁邊的陸衍。

陸衍接過啤酒，拿出來一段時間的啤酒已經不如他剛買時的冰涼，沁出的水珠順著瓶壁緩緩滑下，他喝了口，啤酒的牌子是沈劭圖喜歡的，他並沒有那麼喜歡，滿嘴的苦澀。

砸砸嘴，陸衍晃了啤酒瓶，沒有直接回應：「我也沒聽他的啊，今天不就先走了嗎？對了，你回家路上沒事吧？」

「很有事。」沈劭圖一口氣喝完啤酒，慢慢咀嚼著肉回應：「我回家路上見鬼了。」

「噗！咳咳咳……」陸衍被沈劭圖說的話給嗆到了，咳嗽了好一陣，在對方擔憂地看過來時擺擺手，示意自己沒事。終於止住咳嗽後，陸衍瞪大眼睛，詫異的看著沈劭圖：「劭、劭劭你見鬼了！？」

因為太過於激動，聲音甚至有些破音。

「就說不要叫我劭劭了！」沈劭圖把手上的啤酒罐往陸衍頭上砸，轉手又開了另一罐起來喝。不過這次他只是抿了一口，就接著說：「應該是見鬼吧……如果不是見鬼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……」

「先不要管到底是不是了，你回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？」陸衍把沈劭圖砸過來的啤酒罐放到旁邊，難得嚴肅的說。

陸衍很少這麼嚴肅正經的詢問一件事情，所以沈劭圖看見他這副模樣，不由得一愣，而後才緩緩的把自己在巷子裡遇見的事情簡單解釋一番。

沈劭圖越說，陸衍的臉色又更加蒼白一分，等到他把所有事情說完，陸衍的臉色已經像是吞了好幾隻大蒼蠅一般。

「你怎麼了？我說的話哪裡不對嗎？」

「那、那個，阿圖，我覺得你還是回家和修華哥道歉吧。」陸衍站起身，緊張兮兮地四處查看。

愈發覺得陸衍奇怪，沈劭圖也站起來，退後了幾步，搖頭：「不，我才不要和他道歉。」

「阿圖！這時候你就不要鬧脾氣了啦！」

「我才沒有鬧脾氣，是你才莫──」聲音戛然而止。

沈劭圖忽然瞪大了眼，臉上充滿驚恐，他沒有說任何話，只是一直指著陸衍身後的位置，似乎在叫陸衍趕緊轉頭去看。陸衍回過頭，身後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，他又忍不住疑惑地轉向沈劭圖。

「陸、陸衍，你後面……」

他認識沈劭圖這麼久，知道對方是絕對不會在愚人節以外的日子開這種玩笑的人，如果今天不是愚人節的話，那沈劭圖為什麼要這樣說？而且他臉上的表情也不像是裝的，太過真實了，那種反射性的瞳孔縮小，不是裝就能裝出來的。

也就是說，他後面真的有東西。

「幹！」陸衍忍不住爆出了粗話，抓起地上的東西就閃到沈劭圖旁邊：「阿圖！你看見了什麼！那東西在哪！」

「在、在那邊……」沈劭圖顫抖著嗓音說道，手指指向的地方，在陸衍眼中看來，還是一片什麼也沒有的黑暗。

陸衍突然覺得有些煩躁，他知道沈劭圖眼中的世界和他們所看見的有些不同，但現在他格外厭惡這分不同。

用力地扒了扒頭髮，陸衍放緩了語氣：「劭劭，你到底看見了什麼東西？」

「那、那個女人……」沈劭圖牙齒打顫著說出口，連陸衍又叫他劭劭都顧不上，畢竟那個噁心的女人就在陸衍原先站的位置，還是如同在巷子裡那樣噁心，讓他覺得自己剛吃下去的東西就要吐了出來。

毫無預警的，那個女人就這麼出現在這裡，原本他以為她只能出現在巷子裡，可她卻出現在這裡，這點讓沈劭圖瀕臨崩潰，應該說他以前根本就沒有遇過這種情況啊！

不管旁邊的陸衍還在叨叨絮絮著什麼，沈劭圖死死盯著那個女人看，那個女人咧開嘴，歪著脖子，在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時，往後退到黑暗之中消失。沈劭圖愣了愣，忽然明白了什麼，臉色瞬間刷白，沒有多想，立刻往旁邊的陸衍身上撲去。

「陸衍小心！」

電光火石之間，朝著陸衍伸出的指甲被黃色的紙條擋下，而陸衍則被沈劭圖撲倒在地面，前者罵罵咧咧的想要推開他，但他卻只是呆愣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