虛幻之地

人們永遠不會得知，腳下的影中究竟藏匿了些什麼。

剛開學的日子總是特別懶散。

特別是升上大二後，班上同學又有些變動。就算是必修課，到課的同學也三三兩兩，沈劭圖在下課前替教授點了名，五十幾人的班級，來的僅有三十幾人。教授早就習以為常，讓沈劭圖關掉點名系統後，把今天上課的資料整理好。

「劭圖，我暑假的時候新收了不少資料，你等等沒課就去研究室幫我整理一下，順便看看有沒有想借回去看的。」頭髮斑白的教授接過沈劭圖整理好的文件，呵呵笑著對他這麼說道。

沈劭圖乖巧地點頭：「好的，我晚點就過去。」

教授滿意地笑了，拿著上課用的紙本轉身離開教室。教室內還有些同學尚未離去，講台處的對話不影響他們的聊天，沈劭圖目送教授離去後，將自己散落在桌上的筆記本與各色原子筆一一收起。

他一直都是系上教授眼中的好學生，乖巧聽話，這門必修課的教授從他入學時就非常喜歡他了，經常讓他擔任教學助理。沈劭圖也慣於協助教授處理事情，對他來說，和教授打好關係，從他們那邊得到更多歷史資料是件划算的交易。

從很早以前開始，他就對某段歷史特別在意，導致最終選擇歷史系就讀的結果。

「劭劭──」

熟悉的聲音從教室外傳來，後頭聊天的同學被打斷一瞬，所有人的目光皆轉往聲音傳來的門口。沈劭圖正好拉上書包拉鍊，目光迎著靠在門口上的陸衍。

「再叫劭劭，我會給你好看的。」沈劭圖背起背包，語氣兇狠地威脅著一同長大的竹馬。

陸衍立刻雙手合十求饒著：「別，我錯啦！」

沈劭圖哼笑一聲，朝陸衍走過去。他們系女性居多，留在教室裡聊天的基本都是女孩子，在陸衍出現時，她們就目不轉睛地盯著陸衍瞧。平心而論，陸衍確實是個挺好看的人，一雙桃花眼看似多情，笑起來眉眼彎彎，格外吸引女孩子，兼之又是個注意衣著打扮的人，從大一起就看過不少女性跟陸衍告白。

不過熟悉這位竹馬的沈劭圖非常清楚，陸衍就是個純情到不行的傢伙，女朋友不要說一個了，連半個都沒有見過。他有時候都很懷疑，陸衍這種外表好看、個性雖然有點找死但整體來說還算暖的男性，怎麼會沒交過女朋友。

儘管他自己也是沒交過女友的類型。

那幾個女同學注意到陸衍沒有理會她們的意思，便重新轉回去聊著各樣話題。這間教室等會就沒有課程了，教室的燈關了大半，在逐漸轉暗的天色下染出陰影。沈劭圖朝陸衍走了幾步，忽然感覺到強烈的視線。

就像是有人死死盯著他看一樣，黏膩噁心的感覺順著腳底慢慢上爬，直到頭頂。沈劭圖打了個寒顫，全身發麻的知覺讓他停下腳步，下意識四處看了看。

教室內除了那些仍留著的女同學外，就只有他和陸衍了。而那些女生只在一開始看過陸衍罷了，注意力根本不在他們身上。

他找不到視線的來源。

沈劭圖的異常讓陸衍收斂了臉上不正經的笑。平時總是笑得一副花花公子樣的人，正經起來也異常帥氣。沈劭圖注意到自家竹馬的手指搓了搓，似乎在感覺什麼，深褐色的眼眸看著他，眼底藏著認真。

「阿圖，剛剛怎麼了嗎？」他詢問的語氣異常嚴肅。

被陸衍的嚴肅影響，沈劭圖也不自覺地提起心，用乾巴巴的語氣回答：「也沒什麼……就是忽然感覺有人在看我而已。」

他沒把那種不適的感覺告訴陸衍，或許是下意識覺得不該讓對方擔心。但他的回答也同樣令人擔心，所以沈劭圖又補上了一句：「啊、不過你不用擔心啦，最近常常有這樣的感覺，應該只是我的錯覺而已。」

「真的只是錯覺嗎？」陸衍不放心地再次問。

沈劭圖堅定地點頭：「對，只是我的錯覺而已，你別想太多。」

「……好吧，如果又出現這種感覺就趕快告訴我啊，萬一不是錯覺就危險了。」

陸衍勉勉強強接受了他的理由，儘管表情看起來還是相當嚴肅。沈劭圖漫不經心地答應了陸衍，心裡想著比起自己遇到的事情，陸衍的行為還比較怪異。一直以來陸衍偶爾都會有這樣神神叨叨的行為，沈劭圖偶爾都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模仿神棍，又覺得太對不起竹馬了，所以很快便放下這樣的想法。

但陸衍說的也有幾分道理，而且放在他身上的話，也許真的不是錯覺。

因為他能看見鬼。

沈劭圖已經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，反正從他有記憶起，那些本不應該存在的人一直都活在他的世界中。他學著與那些東西共處，有些不帶惡意、通常都能相安無事；有些則帶著惡意，他也不曉得為何對方要執著於自己的存在。

總之，不管如何，他已經習慣那些東西的存在。

陸衍和他竹馬十幾年，知道他能見鬼這件事一點都不奇怪，反而說陸衍不知道才奇怪，畢竟對方都能在他小學時取笑他了。有時候他都很好奇，陸衍不怕鬼到底是因為他看不見，或是有其他原因。

「我是和你說認真的，你也給我認真點！」見沈劭圖的態度敷衍，陸衍扳起臉復述了一次。

沈劭圖擺擺手，順手捏了竹馬的臉：「好、好，我很認真，如果有問題，我絕對會上至我哥、下至你爸媽都告知的。還是你爸媽不需要通知？」

「通知我爸媽幹嘛啊？」陸衍吐槽著。

沈劭圖聳聳肩，沒有回答陸衍的這個問題。

離開教室前，他聽見教室裡的女同學已經從課程聊到系上少有的幾個男生，文科的男生一直都是少數，歷史系的男生理所當然多不到哪裡去。他和班上的同學都不算太熟悉，幾個朋友都是外系的，包含陸衍在內，但不代表他記不住少數幾個男同學的名字。

那些女同學似乎在討論陳明易，沈劭圖記得對方。他家陸衍是個相當擅長社交的人，和陸衍一起吃飯時，他總是見到陸衍在和各式各樣的人打招呼；而陳明易也是個經常出現在別人口中的傢伙，以至於沈劭圖不記得對方都難。

但兩者最大的不同點在於，陸衍是個純情的好男人、陳明易卻經常遊走在各個女孩子間。

沈劭圖和對方不熟，無法過度評斷什麼，他只能說外表不代表一切，畢竟個性才是造就一個人的一切。不過他記得陳明易上學期交了一個外文系的女友，還是他們的學姐，而且交往時間意外地久，同學還曾為了他們會交往多久打賭過。

「結果我前幾天看見陳明易好像換女友了，好快啊，到底誰賭贏了？」

「不知道欸，但是我聽說外文系的好幾天沒看見他前女友了……」

同學的聲音隨著他們離開教室逐漸轉小，直至最後聽不清楚。沈劭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，於他而言，這些不過是聽聽就算的八卦，並非與他切身相關的。

他和陸衍一同走著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自己系上的事。陸衍抱怨剛開學就有不少課程都得交出實體作業，他回家又得趕工；沈劭圖則是說起自己暑假看了不少論文和書籍，看到他哥都問他是不是想繼續往上念。

「所以你還在找喔？根本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的歷史……」陸衍忍不住咋舌，對沈劭圖的毅力感到佩服。

沈劭圖只是皺了皺眉。「我不知道……就是很想找到。其實不應該往現實的歷史中找，應該往神話類的作品找吧……」他停頓片刻，「啊，不過教授說他暑假收了不少新的文獻，我等等打算過去幫他整理，順便看看有沒有能借回家的。」

「那我只能陪你到研究室門口喔。」陸衍看了看他們前往的方向，朝沈劭圖這麼說。「晚上老爸老媽有事交代，沒辦法跟你回去。你趁天黑前早點回家吧，雖然鬼月快過了，但鬼門終究還沒關的。要是太晚回去，修華哥應該會生氣的。」

「知道啦，我都大二了。」沈劭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，「你也是、老哥也是，總是把我當小孩子，哪個大學生會天黑前就回家啊。」

「沈、劭、圖！」陸衍咬牙切齒地警告著他。

沈劭圖哈哈笑了幾聲，正好教授的研究室也到了，他手上有把教授研究室的備份鑰匙，可以在教授不在時自行進出研究室。此刻他便乾脆拿出鑰匙進門，把陸衍關在外頭，不想和對方爭論他是不是小孩子這個問題。

陸衍推開沈劭圖掩著的門，神色嚴肅地強調：「阿圖，說認真的，你不要東西整理起來就忘了時間，記得天黑前回家聽見沒有。」

「我聽見了。」沈劭圖放下書包，蹲在角落的紙箱旁，撕掉上頭的膠帶。

陸衍不放心地再次交代：「真的要天黑前回家喔。我要先走了。」

「好啦好啦，你快走吧，伯父伯母不是找你有事嗎！」

一直被對方提醒，沈劭圖的口氣染了幾分不耐煩，陸衍頓了頓，知道自己煩人，但還是又重複了一次，才轉身離開。

「……記得喔，明天見。」

直到陸衍的腳步聲遠去，沈劭圖才站起身，對著陸衍的背影做了個鬼臉，而後鎖上研究室的門。蹲回紙箱前時，他想著，陸衍不曉得何時變成跟他哥一樣，總是愛碎碎念的老媽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