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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從回憶中甦醒。

面前那對漂亮的眼似乎從來沒有變過,至今仍是流轉著金色的光芒,此刻眉眼微彎,慶幸著自己還有那緣分能夠遇見他一樣,而他也是相同的。

他抓住對方的手,艱難的開口:「我、我……我沒有遵守約定,我沒有連同你一起帶走。」

「嘿,我自己逃了,是我先不守約定在先啦。」這麼多年過去,王子似乎仍不改當時,樂觀活潑的樣貌喚醒了他更多塵封的記憶。

他低下頭,隨著與王子的再次相遇,那些被他遺忘已久的記憶一一回到他的腦海中,不論是那時的害怕、那時的歡樂、還有……那時的悸動,一一回到他空缺的記憶片段中,溫暖的令他想哭。看著火光,他覺得有些話、他應該要說。

「我……」

「嘿……」

他和王子同時開口,兩人也同時瞪大了眼,王子露出會心的笑容。

「你先說吧,難得我有生之年能看見你主動開口,一向都是我先說話你才說話的呢。」

「不。」他搖搖頭,「你先說吧,我不確定……我說的話你能不能接受。」

他盼望這裡的火焰夠強烈,橘光足以掩蓋掉他臉上的緋紅。

「先說後說都一樣,反正使者死、殿下必須跟我們回國!」沒等王子開口,也沒等他再說些什麼,一道聲音劃破雨簾傳來。他幾乎是瞬間就把被火烤乾的衣服穿起來,拔出腰間的配劍指向來者。

那些人走到洞口附近時,王子也看清了他們的模樣,厭棄的皺起眉頭,全然就是不想在此看見任何有關自己國家的人事物。「你們在這裡做什麼。」

「尊敬的殿下、敬愛的殿下。」為首的人誇張的向王子行禮,「我們當然是奉陛下的命來將洩漏秘密的王子帶回國度,並抹殺掉竊走秘密的使者啊,陛下說的果然沒錯,使者能帶走那些東西,必然是有殿下的協助,而使者也正是將殿下帶走的人。」

他微微蹙眉,一直到他重傷來到這個洞穴之前,他沒有遇見過王子,他只是正好在王子逃亡的時候,前去偷走資料;當然,王子也不知道他要去奪走資料,一切只是那麼剛好的在那個時機點同時發生,而他們直到剛才才認出彼此。

但很顯然,這樣告訴士兵們,絕對是國王的詭計。

王子聞言,瞪大了眼,不敢置信的說道:「所以他身上的傷是你們弄得……不,等等,我是自己離去,而非是──」

為首的士兵不等王子把話說完,便朝後面吩咐一聲,後頭的人立刻散開形成陣式,而他也立刻將還想說些什麼的王子保護在後頭,冰冷的目光直盯著眼前的五位士兵。一比五,看來是有些不利,但那前提是他並非有相當能力的使者。

「活捉殿下,殺了使者,這是陛下的命令。」為首的士兵低聲的說著,接著舉起那把閃著冷光的劍和堅硬的盾牌,高呼:「兄弟們!我們上!」

開始只發生在一瞬間,他腳尖頓地,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前便首先出擊,由於這些士兵穿著盔甲,加上後頭的王子交代不要把人殺了,他首先出擊便是用劍柄擊昏士兵一號,隨後低下身閃過士兵二號的攻擊,掃堂腿掃過士兵二號的腳,讓他倒地濺起一片泥濘,而他立刻往一旁的大樹跑去。

即使身上帶傷也不影響他的行動,在士兵一號和士兵二號晃了晃頭爬起來,和士兵三號一起跑向他時,他一腳踏上粗壯的樹幹,從士兵一二三號頭上完美的翻身,同時用劍柄狠狠的敲擊他們的後腦,確定他們完全失去意識,短時間內爬不起來。

然後他轉過身,冰冷的眸子瞪著士兵四號和士兵老大,兩人被眼神威震住,遲疑了幾秒,然而就是這幾秒的時間給了他機會,他衝向士兵四號,那狀況外的士兵四號愣了幾秒才拔劍發出怒吼衝上前來,就在劍鋒交錯的瞬間,他突然鬆手放開武器,側身閃向一邊,黑色的碎髮隨著他的動作飄揚,士兵四號完全沒料到他居然會放開武器,隨著慣性向前後被他捉住雙手,狠狠的過肩摔。

他的頭髮和衣服已經再次被雨淋濕,濕答答的貼在他的身上,儘管狼狽,那雙藍眼給人的感覺依然不好,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,隨時能夠撕咬開獵物的頸喉。士兵老大嚥了口口水,仍舉起了劍,「呀啊啊啊啊啊」的衝了上前。

他用腳勾起了泥濘中的劍,銀光轉了幾圈回到他手上,他擺出起手式,在士兵老大朝他衝過來的同時也衝了過去,與士兵老大不同的是他異常沉默,兩把劍碰撞在一塊迸發出火花,兩人誰也不讓誰,劈砍、揮刺、格檔,每次都在劍上拖拉出長長的痕跡。

王子不擅武學,但就連他這樣的門外漢也看得出來,這兩人實力相當,恐怕一時半刻是無法分出勝負的。然而那個保護著他的人身上還帶著傷,只要打持久戰,不消片刻,他絕對會死。王子緊握住拳,此刻多希望能夠上前協助他,但只會是他的累贅。

隨著兩人不減凌厲的動作,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王子多次替他捏把冷汗,而雨勢也漸漸停止,落在兩人身上的不再是傾盆大雨,逐漸的轉為小雨,最後滴滴答答的落在兩人身上,就好像雨完全停了,王子抬頭望向天空,像是在祈禱他能夠獲勝。在王子的視線餘角,突然看見被他過肩摔的士兵四號又重新站起身來。王子瞪大了眼。

顯然士兵老大也注意到了士兵四號的動作,趁著他喘息的時候,士兵四號和士兵老大擠眉弄眼,他眼前的視線渙散,手中握的劍感覺像是一塊未經冶鍊的鐵,他幾乎無法使力抬起持劍的手,他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全被抽走,這樣的神智根本無法注意到眼前這小小的事。

「該做個了結了!百花國的使者!你將葬身於此,我們會把你的憾事轉告給你的王!」士兵老大舉起劍,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
他費盡全身僅剩的力氣,顫抖著手舉起劍,那雙凝冰般的眼從未流露出任何放棄,他低聲說著:「我不會讓你們有那個機會的,願百花之神與我同在。」

他和士兵老大又一次的從原先站的位置衝出,然後,最後的劍鋒相對──他看見眼前的士兵老大瞪大了眼、他聽見背後傳來刀劍劃開皮肉的聲音,還有那滾燙的液體落至地面的聲音。

他聽見了士兵四號的慘叫聲,還有他丟下劍慌慌張張逃亡的聲音,但那些似乎都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,四周就像慢動作放映一樣,什麼聲音都聽不清。

他知道受傷的不是自己,因為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,他也同時知道受傷的人是誰,也只能是那個人。但受傷的怎麼會是那個人、怎麼會呢?

士兵老大的劍鏗鏘一聲掉落地面,那驚恐的慘叫聲似乎傳不進他的耳裡。

「不!不可能!不!──」

被驚醒過來的士兵一二三號也全是一副見鬼的樣子,他們面面相覷,全都丟下武器尖叫逃走,只留下他,而他也丟下武器,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攬住身後那個險些墜落地面的身影。

世界的色彩離他遠去,所有的聲音再也傳不進他的耳裡,他的耳朵只剩下嗡嗡聲,他的眼前只餘下一片血紅。

他顫抖著手抱住對方,感受著體溫的消逝,他可以感覺到對方輕輕摸著他的臉,最後嗓音卻戛然而止,他還有話沒有說,但卻什麼也說不了了。

他身為百花國使者的代表花落在一旁,染上了他最不希望染上的那個顏色。

紅色彼岸花,引領亡者走向奈何橋。

 

薪材燃燒的聲響又一次讓他自回憶中甦醒,冰一樣的眸正好照出點點火星躍出的模樣。

在那之後,他多了一朵代表花,這不是百花國使者會出現的正常情況,他是特例,是被他的王允許的特例。

那些被竊取出來的資料他全數交予了自己的王,然後,他開始配戴著紅色的彼岸花,遊走於兩國之間,幾乎是無人願意見到他,彷彿他同時代表著那朵花原先代表的意義。

他曾在百花之神祭壇前起誓,在他沒能向那些傷害他的人報復前,他不會將這朵花取下,他將配戴著曼朱沙華盡自己身為使者的責任。而現在他做到了,他在戰場上,親手用自己那把配劍奪去了那些人的生命,用他們的血染紅自己原先的代表花。

火光跳躍著,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變化出迷離的光景,他的視線落到不遠處的刻痕上,一筆一劃皆能看出刻下者的心境,即便隨著時光流去,刻痕被鏽蝕,仍無法抹滅他刻下時的每一分留念。

外頭的雨勢轉小,不再像他決定在此停留時的雨幕,只是一滴兩滴,最後全然的停下,只剩餘洞口的山壁偶爾的低下那一兩滴雨珠,就像一個停止哭泣的人,還是會有那遺漏的淚水划過臉龐。

他知道,他啟程的時間到了,該是結束這所有一切的時候,他將帶著萬興國的投降書回到他的國度,親手將這份投降書獻給他的王,結束這傷財勞民、造成無數死傷的行動。而他也將取下紅色彼岸花,重新戴上白色彼岸花,他將不再代表死亡。

緩緩的他起身,滅掉了曾熊熊燃燒過的餘燼,他彎下腰放下自己的代表花,那未被染色的代表花,代表著最初的他、也代表著最後的他。

他緩步踱到洞口,輕聲的像是怕驚醒什麼一樣,然後他站在那兒,外頭的藍天碧地與裡頭的昏暗形成對比,他看似在尋找方向,卻驀然回首。

那雙眼就像春天融冰的湖水,映照著天空的藍,不再是冬天的嚴寒,溫柔溫暖的讓人簡直不敢相信,他竟會出現這樣的眼神。

他開口,低聲的說給誰聽一般:「我已經知道了,陛下為何將白色彼岸花賜予我當代表,白色彼岸花、曼羅陀華,它的花語是……無盡的思念……」

──還有,絕望的愛情。

獻給他再也見不到的那個愛人,讓他擁有了這樣的愛情。

 

(完……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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