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橘黃的火光於那雙藍眼中跳躍。

不大的洞穴中劈啪的燃燒著木材,他坐在洞口附近,眉眼平淡無波看著外頭的傾盆大雨,像是悼念亡者而不斷落下的淚珠,洗刷著整個森林,染上一片灰黑。充滿絕望的色彩。

這場大雨可說是突如其來也可說是預料之中,他知道現在是雨季,但沒人說得清雨究竟何時落下,他只是正好在那個時間點走進了這座森林罷了。一如久遠的那時。

可不得不說,這場雨耽擱了他的行程,而他理應著急,坐立難安的在這洞中來回踱步,或者他該冒著傾盆大雨穿過這森林,盡速回到他的王國,向他的王稟報那重大的消息。但他選擇停留在這個洞穴之中,直至這場雨稍歇。

原因無他,只是恰好在這個時機來到此處,恰好得這場雨落下,而他又被命運安排似的來到了這個洞穴……一切的巧合,讓他不禁回想起久遠的之前,距離現在已久,但是那段記憶卻歷久彌新,只要閉上眼,好像又會看見、那個故人。

覆了冰霜的藍眼自外頭的雨轉回到熊熊燃燒的火焰上,隨著炙熱的火舌翻滾,他的思緒也回到了、那所有一切尚未發生之前……

 

「他在那裡!別讓他跑了!」

「快點!陛下交代我們一定要奪回我國的秘密!」

「必須殺了他!不能讓他把資料帶回百花國!」

翁翁鬱鬱的蒼翠森林中,粗獷的大叔嗓音嘶吼著,盔甲摩擦的聲音迴盪在森林之中,沉重卻一致的步調並非凌亂的奔跑著,仔細一看能發現他們是緊追著地上斑駁的鮮紅血跡而跑的。

在他們追逐的另一邊,遙遠的地方,黑色碎髮的男子捂著不斷出血的腹部,緊咬著下唇,一身漆黑的服裝更襯得他臉色蒼白,凝冰般的藍眸目光時不時渙散又聚集,儘管他虛弱的時刻都能往一旁倒下不再起身,他卻仍記得在森林中多繞幾圈,而且專挑自己明明也難以行走的地方走著。

身為百花國的使者,他自十歲起便遊走於各國之間,追著血跡找人這小小的道理他沒理由不知道,因此不顧自己身體狀況他也要走那些地方,這樣可以多拖延一些時間、就這麼一些,至少讓他進入自己國家的國界,那麼他所掌握的秘密就……

啪搭、啪搭──

他撐在樹幹旁微微喘著氣,腹部傷口的血已經不如一開始那樣大量的流出,但還是有些微的濃稠液體滲出,白得過分的手映的血更妖媚,那套特別的黑色使者服早已殘破不堪,自傷口往下染濕了一大片。

他的額上已經覆了一層薄汗,淺色的唇此刻已毫無血色,在他思索著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之時,幾滴水落到了他的臉上。

嘩啦──

一滴、兩滴,接著越來越多、越來越大,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桶水不斷的自天上向下倒,不消片刻他便被淋成落湯雞,平時亂翹的黑髮此刻順從的貼在他的頰邊,洗去了他身上的髒污與血跡,但同時也帶走了他所剩不多的體溫。

意識已經所剩不多了,他模糊的視線這樣轉告著他的大腦,但他不能在這裡倒下,即便這場雨刷洗掉所有的血跡,那群士兵仍有機會與辦法找到他,在他將那個秘密交給他的王之前,將他抹殺,永遠阻止這個秘密流出國度。

有誰會想到,萬興國竟潛藏著如此的滔天秘密,而又有誰會想到,百花國的使者竟然能夠拿到。

他想,若非是萬興國的王子出逃,他也沒有機會偷得這份機密,來替他的王找到與鄰國開戰的理由吧。

百花國與萬興國的關係一直都相當不好,儘管雙方表面上維持著基本的外交往來,仍無法掩蓋兩國底下的明爭暗鬥,他們都在找對方把柄,好一舉開戰奪得原屬於另一方的土地。

而他,替他們王國取得了這個把柄。

但僅僅只是取得,若他無法回到王國,一切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,而他絕不可能讓自己拚了性命去竊取的機密就這樣付諸流水。

重新起身,他在這場雨中拖著沉重的雙腿走著,哪怕神智渙散也用自己的意志力強撐著,衣物被雨水打濕,緊緊的貼在身子上,濕透的布料磨擦著傷口,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原先暫緩流血的傷口再次冒血,黏稠的溫熱液體和雨水混合,落至地面,作為滋潤大地的養分。

泥土混雜了水成了泥濘,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抬起腳後濺起,黃褐色的斑點在黑色的的靴子上特別突出,一雙藍眼透過被浸濕的頭髮往遠處看,恍惚之中,他似乎看見了不遠處高聳陡直的山壁。

興許是他神智模糊的錯覺,但也可能不是錯覺,總而言之,是山壁就有幾分的機率能找到避雨的洞穴,如果能等到這場雨稍歇,那時的他應該能稍微恢復體力回──不,他一定能。他一定能夠恢復少許體力,回到他的國度。

這樣告訴著自己,他立刻踱步前往幾十公尺遠的地方。當他靠近那裡時,確實發現了一個天然的洞穴,但他會發現卻是因為那裡亮著微微的光,那是任何在雨中行走的旅者皆會嚮往的暖光,哪怕他是個受傷的使者也不例外。循著光線,他悄聲的來到洞穴口。

吵雜的雨聲很好的掩蓋過他的腳步聲,否則以他現在的狀態,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呢?他的背倚靠在山壁上,扭過頭查看洞穴中的情況。

帶著暖意的火光照耀著整個洞穴,火舌舔拭木材發出霹啪的聲響,自他的角度僅能看見裡頭那人的髮旋,淺褐色的漂亮頭髮鍍上了一層橘光,那頭髮柔順的讓人忍不住想撫摸,驗證看看是否與想像中的一樣。

那人低垂著頭,帶著白手套的修長雙手擺弄著眼前的火堆,身上的服裝乍看之下與平民無異,但身為使者的他仍眼尖的注意到,那套服裝精細的做工與隱藏在服裝間的花紋,那是屬於萬興國王室的裁縫師才可能做出的衣物。

倘若是萬興國的人,那他這名盜走萬興國秘密的使者不可能被放過。他低垂眼眸,思索著究竟該如何是好,反正他是不可能現身於此人面前了。正這麼想著,身體卻相當不配合的往一旁倒下,在他有失禮節的直接倒地前,他立刻伸手撐住自己的身體,半跪在洞穴前。

但如此一來,他便暴露在那人面前了。

那雙眼轉了一圈,緩緩的轉過頭與那人打了照面,似冰的眼眸對上了那雙奶糖般的眼,他愣了愣,訝異於對方展露的無害;而對方也愣了愣,顯然是驚詫於他身上的傷口。

然後,對方做出了他完全沒有料想到的動作。

那個男子上前將他扶往洞穴內。

「外面下著大雨,快進來!……你身上的傷怎麼會這麼嚴重啊……」那人一面攙扶著他,一面驚呼著。

他難得的沒有掙扎,或者該說他沒有力氣掙扎,僅僅只是安靜的看著那人,那雙細長的眉皺在一塊,叨叨絮絮的神情沒有絲毫做假,這人是真的關心他。可這人……是真的沒發現他是百花國的使者,還是發現了仍執意要將他帶進洞穴中呢?又或者是,不論他的身分是什麼,這人都會選擇將他帶進去,只因他是傷患?

這個答案是無解了,永遠的無解,不會有任何的人回答他的問題。

那人細心的將他放在靠近火堆旁的位置,溫暖驅走了他身上的寒意,也讓他痛苦的神情稍微紓緩開。對方將他放下後回身在自己的隨身腰包中翻找著,而他將一直壓在腹部傷口上的手拿開,即使被雨水淋過,一層一層逐漸轉黑的血跡仍停留在他手上,而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,傷口並沒有完全止血。

該說他命大嗎?若不是他一直壓著傷口,現在早就失血過多而亡了吧,也不用等到萬興國的士兵將他殺死。他們只須找到他的屍體,然後向他們的王、向他的王,稟報這個悲痛的消息,沒有人會詢問傷口從何處來的,在他被送回他的王國之前,萬興國定會先將他的遺體毀壞。

幸好他沒有死。

那人終於從包中翻出了潔淨的白紗布與藥品,扭頭看向他時,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,注意到對方的視線,他抬起頭看向那人,眼中的薄冰不減。

「呃……」那人顯然有些窘迫,搔了搔自己的臉後,再次開口:「那個……你應該不會介意我把你的衣服脫了吧?」

「……」他保持沉默,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,僅是把視線移到火上,即使他介意又怎樣?這種時候性命絕對比被陌生人看光還重要,特別當他是背負使命的使者時更顯重要。

那人悄悄鬆了口氣。

濕衣服再怎麼樣也不比乾衣服好穿,更何況濕衣服可能會讓傷口惡化或感染,於是在他將自己的褲子脫下放在火邊烤乾時,那人就小心翼翼的對付著他腹部的衣物,動作輕柔熟練到讓他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,但那人身上屬於萬興國皇室的花紋卻不讓他有機會懷疑自己。

也許這人身上的服裝是從皇室中竊取而來的,他開始這樣的催眠自己,不知是出何原因,他竟開始希望這人不是與他的國度為敵的、萬興國中的任何一人,他在這人身上感到熟悉,就好像多次從他幼時回憶中冒出的畫面,那段年幼的時光,是他第一次出任使者的事了。

在他恍神的期間,面前的人已經把他的上衣脫掉了,腹部的傷口有些猙獰,只能祈禱沒有傷到內臟。那人盯著他的傷好一陣,似乎是在觀察,他低垂眼眸絲毫不介意,卻瞥到一邊不經意掉落地面的花朵。他愣了愣,最後還是沒把花撿起。

「唔……這是劍傷吧,從這個傷口來看,應該是萬興國的武器?沒有傷到內臟,看來下手還有些猶豫……不管了!總之只要稍微消毒上藥應該就沒事了。」

那人一拍雙手,停下了喃喃低語,又從隨身包包中拿出水壺,開始清理他的傷口,期間他只是凝望著山洞頂,看著躍動的火光,在那凹凸不平的石縫間映照出不一樣的光景。藍眸染上了橘光,就像春天湖水退去了冰,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輝。

其實他想問問這人為何會知道傷了他的是萬興國的武器。

一般而言,普通的民眾是不可能熟知自己國家的武器長怎樣,除非是鐵匠,或是對武器有一定的鑽研,否則在這些人眼裡,所有的武器都是相同的;而如果是王室更不可能熟知,士兵與王室屬兩個世界的東西,這點他相當清楚,因為他出使過的所有國度皆是如此。

可這人……著實太過神秘了,那種不斷浮現的熟悉感及他放不下的警戒不停交錯,最後他仍選擇相信那份莫名的熟稔。

應該說,這樣暖如陽、無戒心的人,天生就有股讓人不自覺信任的氣質。

上完最後的藥,那人拿著白紗布貼近他開始包扎,由於紗布必須環繞整個腹部,那人難免會貼到他身上,就像從正面抱住他一樣,溫熱的吐息打在他的頸邊和胸膛,他覺得腦袋陣陣發暈發熱,也不曉得到底是被眼前的人影響,還是傷口發炎帶來的發燒。

他回過神時,那人已經打好結了,即便是戴著白手套,也絲毫不影響那人的行動,讓他不由得感到佩服,而他還來不及說出任何話,往後退的人這才分神注意到他身旁那朵白色的花。

「誒?這是……」那人撿起了花,木愣的看著花發呆,他沒有制止那人拾起花的舉動,亦沒有回應這人任何的問題,可那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瞪大了眼。

那人抬起頭,一雙漂亮的眼中帶著堅決與肯定,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將花遞到他眼前,明明應是詢問的語氣,卻被他說得如此肯定:「這是百花國的使者標誌對吧?你是百花國的使者。」

「那又如何。」他沒有料到對方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身分,微微蹙眉後只是語氣冰冷的開口。他不知道這人會怎麼對待自己,恐怕沒有好下場。

然而眼前的人又再次讓他驚詫,那人只是睜大了眼,隨後更加肯定的說道:「我記得你的聲音!我想那個聲音很久了!你是我小時候來過我們王國的使者!你不記得了嗎?你和我的約定!」

「什──」他疑惑的開口,隨後噤了聲。他知道對方是誰了,也想起來了,為和對方如此的熟悉。

那人露出饜足的笑容:「你想起來了嗎?你離開前和我作過約定,一定會再回來萬興國──作為萬興國的王子,我一直等著你啊。」

有誰會想到出逃的王子就是小時候和他作過約定的人呢?至少他從來沒想過。他一直不清楚萬興國只有一位王子,他以為萬興國和其他的國度一樣,有許多的公主與王子──儘管他的國度只有公主而沒有王子。

看著面前這張仍能看出幼年輪廓的臉龐,他回想起久遠之前,他首次出任使者的事情。

是這位王子,讓他接觸到了萬興國的秘密;也是這位王子,讓他成功竊取了那個秘密。

而他永遠忘不了,那時候的事情。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BE 耽美
    全站熱搜

    蒼焰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